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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一十八章 豈是大丈夫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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鐘紹京心中忐忑,警惕註視著楊守文的動作。

這次他奉旨前來,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,因為今天值守鳳閣的人是他,也只能是他前來。

可他也清楚,這種事情他摻和不起。

聽說這楊守文膽大包天,打得左衛將軍武崇訓跳河逃生不算,還一把火燒了武家樓。原本以為是一把小火,可現在,武家樓已經變成廢墟,可想而知楊守文是何等瘋狂。

他強作鎮定,但又提心吊膽。

哪怕身後有百名千牛備身,鐘紹京還是覺得害怕。

天曉得這楊守文,是不是真的瘋了?

……

楊守文睜開眼,站起身來。

楊茉莉和楊十六也紛紛起身,而那四只獒犬也站起來,跟在他的身後。楊守文邁步從門階上下來,擡手把玄鐵大槍戳在地上,用手指了一個千牛備身,才對鐘紹京道:“請鐘鳳閣帶路。”

楊茉莉和楊十六有樣學樣,也把並且放在了地上。

三人四犬,在千牛備身的簇擁下施施然離開了武家樓,直奔清化坊大門而去。只可憐了那幾個千牛備身,楊守文和楊十六的兵器還好說一點,可是楊茉莉的那對槌,實在是太重了。無奈之下,他只好又喊了兩個人過來,擡著那兩只大槌離開。

走出清化坊大門,就見迎面行來一群人。

“青之,青之你沒事吧。”

為首的人,赫然就是武延暉,而在他身後,還跟著楊墽等人。

楊守文沒想到,這些個駙馬居然會趕過來,頗有些驚訝。

武延暉甩蹬下馬,對楊守文道:“聽說你要找武二郎的晦氣,哥幾個怎能袖手旁觀?”

想當初,楊守文提點武延暉等人,讓他們這些駙馬聯合起來,利用手中的資源去賺取錢財,也讓這些人擰成了一股繩,漸漸在這洛陽城裏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勢力。

這些位駙馬,大多散官,空有爵位而沒有實權。

可是他們背後明明有龐大的勢力,更有太子為他們撐腰……以前沒有想到這一點,得了楊守文的提醒之後,這些人很快就反應過來。或是豪門貴胄,或是權臣之後。不管哪一個出來,都可以在洛陽城橫著走,更不要說這些人聯手,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情。

不過半載,這個駙馬黨已經在洛陽城建立了威望。

以洛水兩岸,中橋附近建立的青園為根基,他們廣發英雄帖,可謂是呼風喚雨。

所以,聽說楊守文回來,武延暉等人就準備去拜訪一遭。

哪知道沒等他們過去,楊守文就殺進了洛陽城,跑來找武二郎的麻煩。

同為駙馬黨,又怎能看著楊守文吃虧?

所以這些人二話不說,就趕來幫忙,卻不想……

倒是一群講義氣的!

楊守文微微一笑,道:“有勞兄長們費心,貧僧並無大礙。

今陛下召我前往上陽宮問話,你們不用擔心就是……大不了陪一清道長幾日,總好過在桃花峪冷冷清清。兄長們回去吧,這樣子攔阻天使,恐怕太子也會很不高興。”

楊睿交幾人相視一眼,牽馬讓開了路。

“青之,有事說話。”

“哈,這是自然。”

這些個駙馬啊,或許他們不學無術,或許他們驕橫紈絝,或許他們放蕩不羈……但有一點卻讓楊守文感動,那就是這些家夥很有義氣,不會在危難時去落井下石。

相比之下,對朝中的那些青年俊彥,楊守文反而不太喜歡。

那些人心思太多,和他們打交道,太累!

從骨子裏而言,楊守文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人。簡簡單單的生活,簡簡單單的思考,可能是他最想要的方式。只可惜,身在這大時代的熔爐中,他做不到簡簡單單。

武延暉這些人可以不必考慮,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歷史。

但他知道,他知道一旦李顯死了,他們這些人都不會有好結果,所以註定了他無法簡簡單單。

想到這裏,楊守文有些羨慕的看了武延暉等人一眼,邁步離開。

而這時,楊瑞也悄悄從人群中走出,直奔銅馬陌而去……

上陽宮,依舊是銀裝素裹。

觀風殿中,武則天端坐在龍椅上,看著在丹陛下哭天喊地的武三思,心裏面一陣煩躁。

昨日就忘了這件事!

由於安西發生的一系列事情,讓武則天心情煩躁,所以昨天見楊守文的時候,她竟然忘記和他說李裹兒的事情。原打算今天讓上官婉兒過去一趟,可不成想……

這混賬東西,真不肯消停啊!

武則天揉了揉太陽穴,目光落在了武三思的身上。

“二郎可無恙?”

“陛下,這天寒地凍,二郎被那個瘋子逼得從瀍水跳河逃生,怎會無恙?

我兒這一年來,可說是本本分分,盡心為陛下效力。他沒招誰,也沒惹誰,卻遭此大難……陛下,請為臣做主啊!就算不看臣的臉面,可二郎是陛下的侄孫,對陛下更忠心耿耿。

那個楊瘋子,他抗旨不遵不說,還燒了陛下賜予的武家樓,簡直就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。”

武三思也是拼了,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訴。

此時的他,根本不像是堂堂的梁王,更像是一個被人欺負了,回家找家長的熊孩子。

武則天不禁蛾眉輕蹙,露出嫌棄之色。

沒招誰,沒惹誰?

裹兒現在可還被關在宗正寺裏呢!若不是你兒子把裹兒撩撥發火,她怎會火燒壽昌郡主的房子?

對這件事,武則天其實有些小心思。

李裹兒性子兔脫,更有點隨心所欲,說白了,就是天不怕地不怕!

這次,她準備讓李裹兒吃點苦,所以才放任李仁出手,而且至今也沒有阻攔之意。

可沒想到,李裹兒還沒受到教訓,就蹦出來了一個更加膽大包天的楊守文。

不是一路人,不進一家門……

武則天想到這裏,不禁苦笑。

不過,表面上她還是面無表情,半晌後輕輕咳嗽了一聲。

武三思立刻止住哭聲,看向武則天。

“此事,朕知道了!

朕已經下旨,命人前去把楊守文捉拿。你先回去吧,免得一會兒在他面前失態……還有,回去告訴二郎,裹兒已經有了人家,讓他註意一些,免得折了太子臉面。”

武三思聞聽,心裏不禁一咯噔。

他知道,楊守文不會有事了……或許武則天會收拾他,但絕不會收拾的太狠,估計懲戒之意更多。他心有不甘,卻又不敢反駁武則天。自家姑母是什麽性子?武三思太清楚了!那是一個骨子裏剛硬,有主見的人。別看她這兩年似乎是修身養性,可若真激怒了武則天,她才不會在意你什麽親戚。更不要說,她和自家老爹之間,似乎怨恨大過親情。

“臣,遵旨。”

武三思躬身退出了觀風殿,直奔提象門。

不對,當武三思走出提象門,準備上車的時候,突然想起了一件事。

武崇訓回到洛陽後,雖然一直對李裹兒念念不忘,可是卻始終保持著克制。這其中,當然有李裹兒在太微宮修行,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他見不到的原因。但更多的,是因為武三思曾警告過武崇訓,莫要再去騷擾李裹兒,畢竟那親事早已確定。

可為什麽,他又跑去見李裹兒?

武三思直覺感到,這裏面有問題。

此前武三思並未考慮這麽多,是因為他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。

但是現在,他覺得不對勁了……自家兒子他還是了解的,這點克制力,武崇訓還是有的。

嗯,看樣子要回去問個清楚才是……

……

武三思匆匆趕回家去,在他離開不久,楊守文被押送到了上陽宮。

楊茉莉和楊十六二人,當然沒資格去覲見武則天,所以連同悟空它們,被攔在提象門外。

而楊守文則在鐘紹京的引領下,直奔觀風殿。

當他來到觀風殿大門外的時候,就見張大年站在外面,似乎已經等候了不少時間。

“鐘鳳閣,楊君就交給老奴吧。”

他攔住了鐘紹京,笑著把鐘紹京打發走。

而後,他看了一眼楊守文,輕聲道:“召機長老,請隨奴婢來,陛下已經等你多時。”

“有勞老公。”

在唐宋時期,老公並非是後世‘老公’的意思,而是特指太監這個群體。

張大年壓著聲音,呵呵笑了。

他的笑聲,活脫脫如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鴨一樣,有點難聽。

“長老倒是好氣魄,做得好大事。

只是,有些莽撞了,陛下可是很不高興。”

張大年說武則天‘不高興’,其實倒不如說是告訴楊守文,他這次應該沒有危險。

楊守文楞了一下,忙輕聲道:“多謝老公提點。”

“好了,快隨奴婢來吧。”

張大年加快了腳步,楊守文連忙跟上。

兩人走進觀風殿,在進觀風殿大門的時候,楊守文還看到了一個熟人,就是那楊思勖。

楊思勖捧刀而立,面無表情。

兩人目光在電光火石間接觸了一下,楊守文旋即從楊思勖的眼中讀到了一點信息。

別擔心,沒事!

連續兩個人告訴他沒事,楊守文也就徹底放心了。

他走進大殿,就見那大殿中央擺放著一個爐子,爐內生著火,倒是讓大殿裏溫暖許多。武則天端坐龍案後,正碰著一份奏疏閱讀。對於楊守文的到來,她仿佛沒有覺察,即便是張大年過去向她低聲稟報,她也只點點頭,卻依舊看著那份奏疏。

張大年心領神會,立刻退了出去。

大殿門關上,觀風殿內,只剩下楊守文和武則天兩人。

當然,這只是表面……天曉得在暗地裏藏著多少人?反正楊守文沒有去專門窺視。

武則天靠在龍椅上,閱讀奏疏。

楊守文垂手而立大殿中,低著頭一言不發。

兩個人誰也不說話,氣氛顯得有些凝滯。楊守文知道,武則天這是在警告他呢……

良久,他輕輕咳嗽了一聲。

武則天嘴角微微一翹,但旋即又恢覆了正常,慢慢擡起頭。

“臣楊守文,參見陛下。”

“既然知道是臣子,還敢違抗朕的旨意?楊守文,你膽子可不小啊。”

“臣,惶恐!”

“惶恐?朕看你一點都不惶恐,心裏面指不定有多得意……好威風的長老,帶著人擅闖別人府邸,還一把火燒了人家的宅子。楊守文,我看你簡直是猖狂至極呢。

怎麽,要不要找機會,把朕的觀風殿也燒上一回?”

“臣萬萬不敢。”

武則天說出這樣的話語來,楊守文可撐不住了,連忙匍匐在地。

“哼!”

武則天冷哼一聲,沒有再理睬楊守文。

目光,從楊守文身上轉移到了龍案上的一份奏疏上,武則天突然露出一絲絲疲乏之色。

“曹西什卡死了!”

“啊?”

楊守文一楞,擡起頭,露出驚訝之色。

曹西什卡他當然不陌生,就是那位天馬都督,因為勾結薄露,被西曹國捉拿後,準備送到洛陽審問。

可怎麽突然間,就死了?

武則天啪的拍擊龍案,呼的一下子長身而起。

她繞過龍案,厲聲道:“朕這兩年來參悟佛法,故而不願殺生……可有人卻把朕的仁慈,看作了軟弱,一而再,再而三的向朕挑釁。楊守文,你說朕該怎麽辦呢?”

“這個……”

楊守文一臉愕然,半晌後輕聲道:“曹西什卡怎麽死的?”

“在押送至張掖的時候,被人毒害。

張掖刺史已經調查清楚,是一個廚子在飯菜中下毒。曹西什卡雖然是戴罪之身,卻畢竟是西曹國的人。朕還想要知道,他背後之人究竟是誰,所以命人對他關照。

可沒想到……

那廚子在毒殺了曹西什卡後,便失蹤不見。

唐休璟已經命人前去查驗,不過朕以為,那個廚子十有八九已經成了死人,這曹西什卡的案子,很可能變成了無頭公案。若是懷英在世,又怎容得宵小如此放肆?”

狄仁傑慧眼如炬,想要躲過他的眼睛,的確困難。

楊守文看著武則天站在丹陛上的身影,突然感覺到,那身影在此刻,顯得極為無助。

“臣,願往張掖,調查此案。”

“嗯?”

武則天鳳目微合,低頭看著楊守文。

“臣昨日在城外,曾說願意效仿狄公,為陛下分憂。

雖然臣的才幹遠遠比不得狄公,但只要陛下你一道旨意,便是赴湯蹈火,也在所不辭。”

武則天的臉上,浮現出了一抹不易覺察的笑容。

她很開心,因為楊守文的主動請纓。

狄仁傑故去之後,鳳閣鸞臺雖然人才濟濟,可說句實在話,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為她效力?

那些個人,吃著朕的俸祿,卻總是陽奉陰違。

相比之下,楊守文年紀雖小,卻是個勇於任事的小子……

武則天歷兩朝帝王,最後又登上九五之尊,執掌天下。是不是真心話,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來。說實話,楊守文的主動請纓有些出乎她的意料,不知為什麽,她總覺得,楊守文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,帶著一絲絲仰慕,又有一絲絲親切,卻很真誠。

“讓你去?再去燒了張掖嗎?”

“哦……”

“此事,朕自有主張。

朕現在最關心的,是你為什麽要燒了武家樓。”

“陛下何必明知故問,臣燒武家樓的原因,就是因為那個武二郎趁著臣不在,竟然跑去騷擾一清道長。臣是個男人,一清道長是臣未來的妻子,又豈能容得他人騷擾?”

“大膽!”

武則天突然大怒,厲聲道:“莫不成,你還有理了?

你一個出家人,張口妻子,閉口妻子,成何體統?你信不信,朕這就取消了你和裹兒的婚事?”

面對武則天雷霆之怒,楊守文卻毫無懼色。

“臣相信,但就算陛下取消了這樁婚事,裹兒也是臣的妻子。

武二郎運氣好,這次被他跑了……下次若再被臣見到,一定不會與他善罷甘休。”

“你,你,你……”

武則天氣得渾身發顫,指著楊守文說不出話來。

“大丈夫生在天地間,上忠於陛下,中侍奉父母,善待家人,下保護妻兒。

若自己妻子都保護不到,又算得什麽大丈夫?陛下,這件事情,臣覺得沒有做錯。”

大殿外,張大年聽到了殿內的爭吵聲,忙偷偷朝裏面看。

在他想來,武則天一定是暴跳如雷。

可是,他卻發現,武則天站在丹陛上,呆呆看著楊守文,似乎有些發楞。

是的,發楞!

武則天的確是在發楞!

在這一刻,她仿佛從楊守文的身上,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。

“如意,你別怕,我定會為你求來解藥……嘿嘿,大丈夫在世,若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周全的話,又豈是大丈夫?”

那個人,當時和楊守文一般大小,比楊守文生的更俊俏。

他握著自己的手,對自己大聲說笑,而後轉身離去……十日後,他重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,卻是遍體鱗傷,渾身是血。可是他依然帶著甜甜的笑容,餵她把解藥服下。

後來,他走了!

一直到許多年後,當她再次陷入漩渦之中,面臨危險的時候,他又帶著甜甜的笑容,出現在她的面前。

一直到……

“小明?”

武則天口中呢喃,眼中突然浮現出一抹水色。

眼前這個臭小子,怎麽會那麽像他?

想到這裏,武則天突然不生氣了……如果楊守文不是這樣,她又怎會如此看重他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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